沈墨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住,盯着那张锯齿边缘的地图。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道浅色的印痕,像是从没睡好过留下的。
丁浩靠在墙边,裤兜里的钥匙还在发凉。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呼吸比刚才慢了一些。他知道沈墨在想什么,那张地图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一个逃犯随手写的计划,倒像一份等他们来看的说明书。
“它不是少了东西。”沈墨终于开口,“是故意不写全。”
丁浩睁开眼。
“改装车的地方没标,炸药囤积点也没提。这些他不可能不准备。”沈墨把屏幕上的城区功能图放大,手指划过几处红圈,“但他让我们看到了足够多的东西,多到能顺着查下去,又少到没法立刻抓人。”
丁浩慢慢坐直身子。“他在带我们走。”
“对。”沈墨调出监控时间轴,“他留下衣服、留下地图、留下痕迹,就是为了让我们查。而且他知道我们会怎么查。”
他点开一段录像。画面里,一辆电动三轮车正拐进旧渔村的小巷。骑车的人穿着深蓝工装,头戴鸭舌帽,动作利落。
“这是爆炸前一天的记录。”沈墨说,“车是从西街口进去的,出来时换了灰夹克,帽子也换了款式。”
他又切到另一段。同一个人,在惠民超市门口停下。第一次进去时穿工装,五分钟后出来,已经换上夹克,手里多了个塑料袋。
“他不是为了躲摄像头。”丁浩低声说,“他是想让人看见两个不同的人。”
“目击者看到的不是记忆偏差。”沈墨声音沉下来,“是他设计好的。一个穿工装的男人买了锯齿袋,另一个穿夹克的男子出现在大巴站——两个人身高体型接近,走路姿势却不一样。一个肩膀微斜,一个习惯先迈右腿。他练过。”
丁浩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王桂兰魂魄最后的情绪碎片。争吵声,低吼,还有那种压抑了很久才爆发的愤怒。
“他说过一句话。”丁浩睁开眼,“‘你们把规矩都毁了’。”
沈墨转头看他。
“不是冲某个人喊的。”丁浩声音很轻,“是对整个市集说的。他觉得配送统一是乱来,冷链车不该外包修理,商户不该放弃老铺子。他认为这些规矩本来不该变。”
沈墨沉默了几秒,打开工商档案。半年前,市集推行集中配送系统,所有水产运输车辆由指定公司统一维护。十余家个体维修户因此失去订单,其中就包括秦北川的名字。
“他铺面关了,贷款没还清,房东催租。”沈墨翻着资料,“三个月后,他母亲病重住院,缴费记录显示他拿不出钱。再后来,他搬进了旧渔村的一间空房,水电登记用的是假名。”
丁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他知道那种被规则抛弃的感觉。家里开丧葬店,亲戚不来往,同学避着他,连快递都不愿送到门口。别人说晦气,他就只能听着。
“所以他不想杀人。”丁浩说,“他是想让所有人知道,谁破坏了规矩,谁就得付出代价。”
沈墨盯着屏幕上的三处红圈。都是旧渔村的废弃院落,电力使用异常,最近三个月频繁有三轮车进出。
“硝酸铵是从两家关停工厂偷的。”沈墨继续说,“一家五年前失窃,另一家三年前原料库被盗。当时没人想到会有关联。他早就开始准备了。”
他调出技术报告。炸药成分分析显示,两次盗窃的残留物与本次样本完全匹配。工具箱里的焊点、电线缠绕方式、引信结构,全都符合工业维修标准。
“这不是临时起意。”沈墨说,“也不是冲动犯罪。他花了半年时间,一步步布置。买材料,改车辆,选时机,甚至算好了巡逻间隔。”
空气安静下来。指挥室只剩下电脑风扇的运转声。
沈墨重新打开地图。背面那行“泼柴油,混气味”被灯光照得清晰。每个字都工整,笔画稳定,像是抄写练习。
“他写这张纸的时候,就知道我们会找到。”沈墨说,“他知道我们会分析纤维、比对轨迹、逆推路线。所以他把一部分真相摆出来,让我们以为自己破了案。”
丁浩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兜里的钥匙。金属的冷意还在,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烫。
“他还会有下一步。”丁浩说。
“不止一步。”沈墨摇头,“他现在就在看我们查这些证据。他知道我们查到了哪里,下一步会去哪。”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上面贴着案件时间线:市集改革、铺面关闭、母亲病重、工厂失窃、三轮车改装……
他拿起记号笔,在最后画了一个问号。
“他不是要结束。”沈墨说,“他是要继续。”
丁浩闭上眼。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压迫感,像是有人站在背后,静静等着他们犯错。
“他选的目标不是随机的。”丁浩睁开眼,“王桂兰摊位靠近冷链入口,每天第一辆车就是她负责卸货。如果配送系统没改,她就不会自己雇司机,也不会用那辆改装车。”
沈墨猛地回头。
“他是从最开始就定了目标。”丁浩说,“谁违背了老规矩,谁就得第一个付出代价。”
沈墨迅速调出市集商户名单。冷链运输相关的摊主共十七人,其中九家曾主动签署外包协议,放弃自修权。王桂兰是第一个签约的。
“下一个是谁?”丁浩问。
沈墨没有回答。他正在翻看近期排班表。第二天清晨,六点到八点,东区二道口将进行新一轮冷链交接。负责的是老周,做了二十年鱼贩,上个月刚把维修合同交给配送公司。
“他已经盯上了。”沈墨说。
丁浩撑着墙壁站起来。他的腿有些软,但脚步没停。
“我们得去现场。”
“来不及了。”沈墨看着监控画面,“他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动手两次。他会换方式,换时间,换目标。但他一定会选那个最有象征意义的人。”
丁浩走到电脑前,盯着那张地图。红圈标着“10:00客流最大”,旁边写着“避开巡逻岗”。
“他不怕我们查到他。”丁浩说,“他怕我们看不懂。”
沈墨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收紧。
门外传来脚步声,技术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新打印的报告。
“刚比对完。”技术员递过来,“那件工装服上的机油成分,和旧渔村三号院外的地面残留完全一致。那里有长期停车的痕迹,还有焊接烧灼的焦斑。”
沈墨接过报告,目光落在最后一行。
“三号院……”他低声说,“就是他住的地方。”
丁浩看着地图上的红圈。那个点离南门长途站不到三百米,背靠拆迁区,门前小路只容一辆车通过。
“他没打算藏。”丁浩说。
“他就在等我们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