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推着电动车拐进巷口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他把车停在屋檐下，裤脚全湿了，鞋子里也进了水。店门半开着，风一吹，门铃响了一下，又很快被雨声盖住。
他刚想进去换衣服，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沈墨。
接通后那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有雨打地面的杂音和远处模糊的喊话声。几秒后，沈墨的声音才传来：“青川河发现了东西，你过来一趟。”
“现在？”
“嗯。人头，被塑料袋包着，刚捞上来。别的还没找到。”
丁浩靠着墙站了一会儿。前几天的事还在身上留着劲儿，骨头缝里发沉，脑子也像蒙了一层雾。他闭了会眼，说：“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他没进店，直接转身推车。雨水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领，冰得他抖了一下。
警戒线拉在河岸斜坡上，黄带子被风吹得贴在地上。几辆警车停在路边，车灯闪着。技术组的人穿雨衣蹲在岸边，围着一个黑色物证袋。沈墨站在他们旁边，手里拿着记录本，头发湿成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
丁浩走过去的时候，有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但没人说话。他知道这些人不习惯他出现，也不明白他来干什么。只有沈墨点了下头，把伞往他这边偏了些。
“就捞上来这个。”沈墨指着地上的袋子，“渔民发现的，在桥墩附近卡着。水流太急，声呐扫了下游两百米，暂时没别的发现。”
丁浩低头看那袋子。封口是拧了几圈后打结的，边缘有撕痕，不是刀切的。他蹲下身，隔着雨衣手套碰了下袋子侧面，凉得很。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法医初步判断，死亡超过四十八小时。分尸工具很钝，切口不平整。抛尸时间可能就在昨晚涨水前。”
丁浩没再问。他抬头看向河面。水浑得发黑，打着旋往下游冲。岸边泥地已经被泡软，一脚踩下去能陷半寸。
“我先试试。”他说。
沈墨看了他一眼：“你现在状态行吗？”
“不行也得试。这是唯一的办法。”
沈墨没拦他。丁浩脱掉手套，把双手按在湿泥地上。他闭上眼，放慢呼吸，试着把注意力从身体的疲惫里抽出来。
冷。最先来的是一股刺骨的冷，像是从骨头里往外渗。接着是黑，没有光，也没有边界。然后是旋转，像被人拖着往水底拽，一圈一圈往下沉。
他咬住牙，继续压进那种感觉里。意识开始发飘，耳边嗡嗡作响。就在这个时候，他闻到了一点味道——烟味，呛人，混着潮湿的布料气。
他猛地睁开眼，胸口一紧，差点栽倒。沈墨伸手扶了他一把。
“怎么样？”
“她死的时候不太清楚。脑子里一片乱。只感觉到冷、黑、转，还有烟味。”
“烟味？”
“对。不是香烟，是土烟。可能家里有人抽这个。”
沈墨记了下来，回头对身边的技术员说：“拍清楚塑料袋的撕裂口，重点看纤维走向。另外查最近三天沿河居住点，有没有使用土烟的住户。”
那人点头跑开。
丁浩靠在警车边喘气。手指还在抖，他塞进裤兜里压住。这场雨一直没停，反而越下越大。河面比刚才又高了一截，浪头拍着堤岸，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
“别的地方还能找吗？”他问。
“已经在调周边监控，但这一段很多盲区。而且暴雨导致信号中断，恢复还要时间。”沈墨看着河面，“如果尸块分散，可能已经被冲到下游闸口。我们正在联系水文站，等水势稍缓就组织二次打捞。”
丁浩点点头。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感应几乎没用。魂魄太散了，连方向都抓不住。可他还是不想走。
“我再试一次。”
“你刚才是强行撑着。”沈墨看着他，“再试可能会晕。”
“我知道。”丁浩深吸一口气，“但她还在水里。剩下那些部分，说不定能留下点痕迹。”
沈墨沉默了几秒，终于点头：“别太久。我在旁边看着。”
丁浩重新蹲下，双手再次贴地。这一次他没闭眼，而是盯着眼前翻涌的河水。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那股烟味上，试图顺着它往回找。
冷的感觉又来了，比刚才更重。他觉得自己的手也开始凉，像是血都被抽走了。耳边响起断续的声音，像谁在咳嗽，又像风穿过窄缝。
突然，他看到一点红。很小的一点，在黑暗里一闪。不是光，更像是某种印记，印在记忆深处的东西。
他想靠近，脑袋却猛地一沉。视线模糊了一瞬，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后倒。
沈墨及时扶住他肩膀。
“看到了什么？”
“有个……红点……”丁浩喘着气，“不知道是什么，但她在注意它。还有烟味，比刚才更浓。”
沈墨皱眉：“红色的东西？衣服？饰品？”
“不清楚……”丁浩摇头，“太碎了，拼不起来。”
沈墨扶他在警车边坐下，递了瓶热水。丁浩没喝，只是攥在手里取暖。
雨还在下。河面越来越宽，颜色也越来越深。上游的排水口开始溢水，哗啦啦地灌进来。
一名警员跑过来报告：“声呐发现下游一百五十米有异物，形状不像石头，可能是肢体残骸。但水流太急，暂时无法接近。”
沈墨站起身：“通知打捞队准备冲锋舟，等水势稍微稳定就下去。”
他又看向丁浩：“你还撑得住吗？”
丁浩把手里的水瓶放下，慢慢站起来。
“我可以留在这里。”他说，“只要还有东西没浮上来，我就还能试。”
沈墨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什么。
远处，雷声滚过天空。河面上的风更大了，吹得警戒带啪啪作响。技术组的人正把物证袋装进箱子里，动作小心。
丁浩望着水面，忽然开口：“她不是本地人。”
沈墨转头看他。
“她的记忆里没有这条河。”
沈墨走近一步：“你怎么确定？”
“因为她害怕的不是水。”丁浩低声说，“她怕的是那个抽烟的人。她到最后都在看他，不是看河。”
沈墨盯着他，眼神变了。
就在这时，对讲机响了。
“队长，水文站通知，三小时内上游水库要泄洪。台风影响，必须提前放水。到时候这一段河面会完全失控，所有人员必须撤离。”
沈墨接过对讲机，声音沉下去：“什么时候开始？”
“一小时后。”
他回头看了一眼滔天的河水，又看向丁浩。
“我们只剩六十分钟。”
丁浩点点头，抬脚往岸边走。
他的鞋陷进泥里，拔出来时发出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