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自己能摸到啊,不早说。”姬大公主闻言懒洋洋翻了个白眼,话毕立马松手,任凭萧珩“啪叽”一声脸朝下的摔回了地面。
好在那自幼习武的少年人身手一向利落,他在感受到腰间力道尽失的那个瞬间,便立刻上手连撑带抵地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好容易才让自己那一张脸幸免于难的萧怀瑜幽怨不已,但他没敢生出有半分不满,只认命似的默默借着巧劲儿翻过小门,站定后又动手拍了拍衣裳上沾染着的泥。
“可惜。”居然还真教他就这么翻上来了。
见萧珩果真能自己上来的姬明昭咂嘴叹息一口,遂转身一言不发地继续朝着那密道向前行去。
这被设在密道中的小路,显然是供那开道人自行使用的,于是他们这一路非但不曾再见到半点的机关暗器,甚至还在那墙壁上瞄见了不少被人充作灯盏使用的夜明珠。
就连平素见惯了宫中富贵的姬大公主瞧见那些珠子,也不由得连连感慨,看来先帝等人当初为了求得那所谓的“长生”,还真是有够劳民伤财、煞费苦心。
不过……越往密道深处走,这地方的阴气也就越发重了。
打从跟着楚无星学了些玄术、便对着世间气息越发敏感了的姬明昭倍感不适,自那地牢方向延伸而来的阴煞浓重得几欲凝成实质,她不敢想象究竟有多少人曾在这一方暗无天日的狭小空间里丧命,更想象不到他们死前又究竟经受过多少非人的折磨。
“龚二,永靖七年,廿七,春生门,十又三日”……
她不受控地回想起那册子上记录着的一页页字符,胸中无端犯了恶心。
从前没找到这地牢时她还能凑合着,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五大派弟子们生前遭受过的待遇。
可等她来到这里、等她切实直面到那浓郁的阴煞之气,她耳畔止不住地回荡起他们生前痛苦又极具穿透力的哀嚎——她不知道那声音到底是幻听,还是切实隐藏在那阴煞之中的——她只觉自己的脑仁都要被他们嘶吼得像是快要裂开。
好难受……
姬明昭恍惚着失神了片刻,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在无意识间被她放得越发迟滞。
有那么几次,她险些要踉跄着撞上墙壁,幸好有走在一旁的萧珩及时觉察出了她神色间的异常,一直死扣着她的手腕不肯松手,这才不曾教她真撞到那墙上去。
“殿下,我们到了,”小心领着人走进那地牢中的萧怀瑜满面忧色,“您没事吧?”
“嗯?到了……这么快吗?”姬大公主稍显茫然地晃了眼珠,回神时她只对上了少年一双饱含担忧的眼。
回想起自己方才丢魂一样的状态,她只觉自己满背的寒毛都在刹那间倒竖了大半——先前她只知道自己如今对阴气、煞气一类的东西确乎是较从前敏感,但现在看……
……不行,这次不管他们能不能在这地牢里找到关键线索,她回去后都得趁早走一趟国师府了。
“到了有一会了,臣见您状态不大对劲,起先没敢出声。”萧珩瞳中的忧色愈甚,“殿下,您确定自己还好吗?”
“……还好,没什么大碍,就是被这地牢里的阴气冲得有点头疼。”姬明昭摇着脑袋令自己慢慢清醒下来,转而举目观察起了地牢内的环境。
依着他们自那神像后小道下地入内后前进的方向看,她推断他们眼下应该就在四御殿的正下方,泥土混合着些许经年陈腐后的锈气,在空中散发出点点霉味,她能隐约听见几道极细微的气流涌动声。
——她估摸着,这地方应该还有另一处能与外界连通、方便老国师等人大批量转移五派弟子,平常不会轻易开启的大门,至少也得再有一两个能供几个人同时进出的洞口。
就是不知道剩下的门,又被人设在了哪里。
或许……京郊?
崔谨时先前不是说,他们在永靖三十四年时,曾发现楚无星会时常往来于京郊与通玄观之间吗?
说不准,一开始时通玄观下的确是没有地牢的,那些失踪了的武人们都被关在京郊的另一处地方。
但等到永靖三十四年姬崇德无故暴毙,五大派弟子为人尽数收押,京郊那边的“牢笼”地方不够大了,他们才转而将目光投递到昔年已近废弃了的通玄观上。
尤其,作为曾经可堪与安福护国寺相媲美的道观,这通玄观就坐落在近京之地,离着京郊也没多少距离。
想挖通这么一个能关联两地的地道不算太难,且他们这般一来一回地颠倒过一遭,反能让一直追查着先太子暴毙一案不放的崔谨时等人被全然绕晕进去。
如此想来……
姬明昭四下张望着寻找起了其他暗门,一面带着萧珩接着走向了那地牢的纵深之处。
离着入口最近的那几处牢笼似乎被人刻意清扫过一番,地上除了些已渗进石砖缝隙里的血迹,浑瞧不见有半点关押过活人的痕迹。
但等他们再往里行进一些,那情况便变得截然不同了——两侧矗立着森寒铁栏的牢笼内陆续出现了些零散的尸骨,地上也渐渐多了些已风化得不成样子、混合着大片黑褐烂泥的织物碎片。
某一瞬,姬明昭陡然听到一线微弱又清脆的、自她脚下那一滩黑泥里传出来的“喀嚓”声响,她本以为自己是一个不慎又触发了什么机关,几乎是霎时便暴退着将掌中长剑震得出鞘了三寸,孰料,直待她定睛瞅清了那东西的模样,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机关暗器,而是一节被污泥裹挟了的骨头!
——一根细长而脆弱的、三两岁孩子的骨头!
“呕——”本就犯了恶心的少女至此再压抑不住,当即捂着喉咙弯腰吐了个昏天黑地。
萧珩见状一言不发地抬手轻拍了她的背脊,她缓了又缓,许久方勉强遏制住那股想吐的冲动。
“……萧怀瑜。”姬明昭颤巍巍抬了张惨白的脸,“你上去仔细瞅瞅……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少年人循声不住地沉默一瞬:“……殿下,您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
由是姬明昭又一次弯腰吐开。
好恶心……
真的好恶心!
少女吐得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颠倒过来了,可那胃腑却仍旧翻滚着,逼得她将腹内仅剩的一点胆水都吐了个一干二净。
等到那翻腾涌动着的感觉彻底平息,姬明昭的四肢都已然隐约发了软,她在萧珩的搀扶下慢慢立起身来,面上犹自带着一派遮掩不去的疲惫:
“等回头找个时间……我们想法子把他们都带出去,让他们入土为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