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破天荒地有些走神,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唐洵隐将披风披在她肩上的那一幕。
    他手心的温度,他深邃的眼眸,他低沉的那句“走吧”。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殿中的菜肴换了又换,美酒添了又添。
    慕悠漓面前的果茶早已失了温度,她却浑然不觉。
    直到内侍监高声唱喏,宣布宫宴结束,宾客们陆续起身谢恩告退时,那道熟悉的身影,才终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
    “可以走了。”
    还是那般清冷低沉的嗓音,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慕悠漓猛地回神,转头看去。
    唐洵隐就站在那里,身姿如竹,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好像只是出去吹了吹风。
    若不是他外袍的衣角处沾了些许不易察白的湿意,几乎看不出任何异常。
    “你去哪儿了?”
    慕悠漓下意识地问出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唐洵隐的目光与她对上,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空茶杯,放在桌上,然后道:“外面风大,我们回去吧。”
    他的手,不经意地扶了一下她的手臂。
    隔着衣料,那掌心的温度似乎比方才要凉上许多。
    慕悠漓心中疑窦更深,但此地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点点头,压下满腹的疑问,跟在他身后,随着人流一同往宫外走去。
    张氏和唐陨枫早就迫不及待地溜了,生怕再跟他们扯上什么关系。
    柳如意则在丞相刘承的冷斥下,白着一张脸,失魂落魄地上了自家马车。
    夜色深沉,宫道上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唐家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宫门外。
    唐洵隐先一步上了马车,然后转身,朝慕悠漓伸出了手。
    慕悠漓借着他的力,踩着脚凳跨入车厢。
    就在两人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一股极淡的、夹杂在清冽冷香中的铁锈味,钻入了她的鼻腔。
    是血腥味。
    她对这个味道再熟悉不过。
    慕悠漓的心猛地一沉。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窥探的目光。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风灯,投下豆大的光晕。
    马车平稳地启动,辘辘的车轮声中,气氛显得格外安静。
    慕悠漓没有坐下,而是直接转身,面对着已经落座的唐洵隐。
    “你受伤了。”
    她用的是陈述句,语气笃定,不带一丝疑问。
    唐洵隐抬眸看她,昏黄的光线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浅浅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难言的神秘。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声音听不出破绽。
    “有血腥味。”
    慕悠漓不为所动,目光锐利地在他身上扫视,“虽然很淡,但我闻得到。你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和谁动了手?”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了过来。
    唐洵隐沉默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执拗,那双总是清澈的眸子里,此刻仿佛燃着一簇小小的火苗。
    他知道,瞒不过她。
    半晌,他似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道:“一点小事,已经处理好了。”
    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反而让慕悠悠漓心中的火气噌地一下冒了起来。
    小事?能在皇宫大内、天子脚下见血的,会是小事?
    “唐洵隐!”
    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都提高了几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这么好糊弄?”
    她上前一步,不顾他的阻拦,直接伸手去解他的外袍。
    “你做什么?”唐洵隐的身体瞬间紧绷,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很凉,力气却大得惊人。
    “给你检查伤口!”
    慕悠漓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放手!你再不放手,信不信我直接在马车里喊救命,说你非礼我?”
    这大概是慕悠漓两辈子以来,说过最蛮不讲理的话。
    唐洵隐显然也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招,看着她又气又急的模样,抓着她手腕的力道,终究是缓缓松开了。
    他有些无奈,眼底却悄然漫上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在左侧腰腹。”他终于妥协,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沙哑。
    得到准许,慕悠漓不再迟疑。她借着昏暗的灯光,迅速解开他的外袍,又掀起他的中衣。
    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出现在他的腰侧。
    那是一道又深又长的划伤,皮肉外翻,虽然已经被人用金疮药草草处理过,但伤口周围的衣料,还是被渗出的血液染成了暗红色。
    伤口很新,显然就是刚刚才添上的。
    慕悠漓的呼吸,瞬间凝滞了。
    这道伤口,像是烙铁一样,烫在了慕悠漓的眼底。
    她上一世见过的伤口比这更狰狞、更致命的不知凡几,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心口发紧,连呼吸都带上了几分刺痛。
    怒火与后怕交织,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
    慕悠漓迅速冷静下来,医者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情绪。她收回手,声音冷得像冰:“坐好,别动。”
    唐洵隐看着她紧绷的侧脸,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淡然的眸子,此刻却像一汪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波澜不止。
    他喉结微动,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依言靠着车壁坐好,任由她动作。
    马车内没有医药箱,好在慕悠漓有她的手镯空间。
    她借着转身的动作,背对着唐洵隐,心念一动,掌心已经多了一小瓶消毒的烈酒、一卷干净的纱布和一瓶顶级的金疮药。
    这些都是她以备不时之需,早就放在空间里的。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
    慕悠漓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动作却放得极轻。
    她用烈酒浸湿纱布,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周围的血迹和那些粗劣的药粉。
    烈酒接触伤口的瞬间,唐洵隐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依旧一声不吭。
    昏暗的光线下,慕悠漓的眼神专注得可怕。她清理、上药、包扎,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车厢里一时间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音,以及纱布摩擦时细微的声响。